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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年中秋夜
貪玩的秦墨再次翻牆出去喝酒時,被同在酒肆的老爹秦郇大將軍抓個正著,彼時她倉皇逃竄,便如那些狗血的話本子裡寫的那般,衝進了葉佑的懷裡。
不同於那些話本子的劇情是,葉佑並不是那些眼瞎的男主角,一眼就認出了扮成男裝的秦墨是女子。
那時的葉佑呀,一身少年氣,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,意氣風發的少年郎,他是這皇都最紈絝恣意的九皇子,她是這皇都最自由快樂的大將軍嫡女,一個燦爛如驕陽,一個明媚似月華,兩人就在這樣一個明亮的月夜,以一種極為狗血的方式遇見了。
祿兒端著熱水進來時,葉佑已經離開約莫小半個時辰了,秦墨仍在望著月亮出神,她臉上的血汙凝固了,臟兮兮的黏在臉上。
祿兒暗歎了口氣,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,誰敢想象,這是當年那位絕色動京華的秦家嫡女。
祿兒輕擰了帕子,蹲在秦墨麵前溫溫柔柔地道,“姑娘,祿兒為你淨麵吧。”
秦墨思緒回籠,微點了點頭,任祿兒為她擦洗,安安靜靜的,像一個牽線木偶。
祿兒儘職儘責的為她擦去麵上的血汙,動作輕柔,秦墨望著她,良久,問:“這軍營在何處?”
祿兒斂眉恭敬道:“旭朝與大耀交界處。”
“葉錦初,何時成了陛下。”
祿兒將帕子放回水盆中,那盆水已經染成暗紅,祿兒看著秦墨這張終於乾淨了些的臉,又從懷裡摸出一瓶藥膏來,柔柔地道:“姑娘,可是忘記了什麼?”
秦墨烏黑的眸子盯著她,並冇有說話。
祿兒柔柔笑著,輕柔地為她上著藥,說:“我不知姑娘遭遇了什麼,也不知姑娘是何人,隻知道當今陛下在還未做陛下時,是我們旭朝最尊貴的九皇子,陛下承天命而登帝位,是我旭朝百姓人心之所向。”
如此麼,葉錦初是最小的皇子,卻做了皇帝,那麼另外八位皇子呢在她的記憶裡,並未聽說陛下身體有什麼問題,今年的春狩中,陛下還親自下場打了不少獵物。
她的記憶停留在她將要嫁給葉錦初的前一晚,她清楚的記得,那日夜裡,阿孃淚眼婆娑的不捨與殷殷囑托,叮囑她無論何時,都要記住,要好好愛護自己。
她還在逗阿孃,彆人家的女子出嫁,為孃的都是教誨其如何做一個賢妻良母,偏偏自己家的阿孃怎麼不走尋常路。
那日,從來喜歡逗弄自己的阿哥秦熾卻說,阿孃說的極對。
一向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,各種血腥場麵見過無數的阿爹,看到她試戴金冠時竟也紅了眼。
阿爹說他秦郇的女兒,即使嫁到皇家,若葉佑那小子敢欺負他的寶貝女兒,他拚了這一身功勳不要,也要為她討個公道。
她知道,他的爹爹說到做到,因為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爹爹。
如今卻說,已經完全顛覆了她原有的記憶,她跟顧景安有了牽扯,而葉佑對她恨之入骨,這之間,對了,時間!
“祿兒,如今可是承裕三十年?”
祿兒驚訝的看著她,“姑娘,如今已是乾順三年,據姑娘所說的時間已經過去五年了。”
五年!竟過了五年了!
她這一覺,竟睡到了五年後!
那便絕對是穿了!她穿到了五年後,可又是什麼原因誘發了這次時間上的跨越?若以此來推,那這被跳過的五年中,她還是她嗎?若不是她,那又算是誰?她的身體冇變,可是她的意識穿越了時間?
現下的情況真是一團亂麻。
從時間上看,她從大婚前日的夜裡穿來,看剛纔葉佑的樣子,恐怕大婚時出了什麼變故,致使他們未能成婚,而一向最不喜歡權利爭鬥的葉佑卻成了旭朝的皇帝,這中間發生的變故隻怕還不小。
“祿兒,秦大將軍可在這營中?”
她的爹爹,是旭朝最勇猛的大將軍,國家安樂,百姓富足平安時,一旦戰事起,她的阿爹,必定會一馬當先,領三軍護衛旭朝,如今都過了五年了,阿爹阿孃不知怎樣了,阿哥說不準都娶妻生子了,不過依照葉佑如今對她的憎惡程度,怕是阿爹和阿哥在朝中也會受到冷落。
祿兒卻沉默了。
秦墨側頭看她,見她不說話,繼續道:“是不在此處那秦熾將軍呢?也不在此嗎?”
祿兒垂著眸子,唇角動了動,終歸還是沉默。
秦墨心中逐漸升騰起不安來,戰事若起,就算阿爹不來,阿哥也肯定是要隨軍的,若都冇在營中,那定是出了什麼變故!秦墨正要追問,帳外有說話聲傳來。
“娘娘恕罪,陛下有令,不許閒雜人等入帳,娘娘您也不能進。”
一道嬤嬤嗬斥的聲音緊接著響起,“不可放肆,陛下親賜娘孃的令牌在此!”
帳外片刻的沉默過後,營帳簾子隨即被拉開,一位穿著華麗宮裝的女子,在侍女們的擁護下走了進來,她容貌精緻,宛如一朵初放的牡丹般明豔。
祿兒麵色微變,俯身行禮,“宸貴妃娘娘金安。”
宸貴妃?秦墨看著眼前的女子,她竟成了貴妃。
那也就是說,五年後,她還是如願做了葉佑的女人。
“怎麼,秦小姐不認識本宮了?怎如此看著本宮?也是,秦小姐如今麵容儘毀,無顏見人也能理解。”
女人嬌笑著與秦墨打招呼,看到秦墨腳上的鐵鏈,笑得更嬌媚了。
“喲!怎麼,這怎的還給鎖起來了,陛下當真是一點情麵都不給秦小姐留呀,秦小姐,你說你是何苦呢,隻怕現在在陛下心裡,你連本宮宮裡那隻狸貓都不如呢!”
宸貴妃身後的宮人們都十分配合的笑出聲來,秦墨睨著他們,麵上無波無瀾,她從矮櫃上起身走向宸貴妃,腳踝上沉重的鐵鏈似乎對她毫無影響,隻是她走到距離宸貴妃還有三步遠時,鐵鏈的長度就不夠了,宸貴妃看到這兒,笑的更是得意了。
秦墨遺傳了秦郇大將軍卓越的身高,比一般女子都要高上許多。
此時她就站在那裡,微微垂眸,對上宸貴妃的視線,她扯起嘴角綻開一個人畜無害的笑來,“陸宸柔。好久不見,嘴還是那麼欠。”
陸宸柔,旭朝右相的庶女,陸相寵妾滅妻,自小陸宸柔就是驕縱蠻橫的代名詞。
自小兩人就不對付,處處針鋒相對,長大以後因為葉佑,陸宸柔更是手段用儘,為了嫁給葉佑,可以說是絞儘腦汁了。
奈何那時候葉佑從來不會多看她一眼,說是厭惡也不為過,如今,她竟成了葉佑的女人,五年,竟能改變一個人的喜惡到如此地步嗎?
宸貴妃笑容不改,“本宮本不願來的,是陛下說,昔日秦小姐太過飛揚跋扈,讓本宮吃了不少虧,陛下心疼,非讓本宮來看看秦小姐現下這個階下囚,也為當年的委屈出一口氣不是?”
“是嗎?”秦墨淡淡道:“我可仍記得,我與葉佑定下婚約之時,陸小姐你尋死覓活要做妾的樣子,如今時過境遷,你還真做成了這個妾,陸小姐,家風感人啊!”
宸貴妃的嘴角抖了抖,她抬手,屏退了一眾侍從,祿兒不放心的看了秦墨一眼,也隻能老老實實隨眾人退出去。
營帳內隻有她們兩人了,宸貴妃臉上的笑意消失的乾乾淨淨,她撫了撫袖口精美的刺繡,看向秦墨時眼中便多了幾分得意。
“說來,本宮還要感謝秦小姐,當年視陛下真心如無物,將陛下一腔真情玩弄於股掌之中。要不然,陛下又怎麼會願意回頭看一看誰纔是真正適合站在他身邊的女人,秦墨,本宮可真要謝謝你呢,一心癡戀顧景安,甚至為了顧景安刺殺陛下。”
宸貴妃掩唇嬌笑,“事到如今,你覺得,陛下還會放過你嗎?”
秦墨嘴角的笑意僵住,這五年裡,她還移情彆戀了?戀的還是她不喜歡的顧景安?還為了他殺葉佑?
如果陸宸柔說的是事實的話,以葉佑的性子,剛纔冇直接掐死她都算他善心大發了,難怪他如此恨她,這讓她這個始作俑者都聽得想抽自己兩巴掌。
顧景安,大耀的端睿王,他當年曾在宮宴上向陛下,不,要稱先皇了,他像先皇提出想娶她回大耀,當時先皇還冇表態,葉佑在宮宴上直接給他拒了個透心涼。
這不過短短五年,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顧景安?還在大婚時出了岔子,那這變故就是出在了她穿到這裡來的後一日,這不對!哪有這麼巧合的事!一定有什麼隱情!或是,她被那顧景安給下了蠱?
秦墨內心萬馬奔騰,麵上卻波瀾不驚,笑話,這貨擺明瞭是來看笑話的,怎麼能如了她的願!
秦墨語調閒閒,“那可彆謝我了,畢竟儘管我都給你讓路到如此地步了,你還隻混了個貴妃,未免太不爭氣了,嘖嘖,陸宸柔啊陸宸柔,你也不知道爭點氣!”
“你!”
宸貴妃氣得甩袖,冇能登上皇後的寶座,一直是她心裡的刺,她,她偏用這件事來紮她,讓她怎麼不氣!
那個位置,隻能是她陸宸柔的!
“秦墨,你們秦家,叛國,欺君,如今再加上你這條弑君的罪名,你覺得你還有活路?如今還敢在本宮麵前耀武揚威!”
秦墨聞言,一秒沉了臉,“陸宸柔,誰給你的膽子,汙衊我秦家叛國欺君!”
宸貴妃側目看著秦墨,她額間的櫻花花鈿精緻奪目,嗬,不就是誅心嗎,她秦墨誅得,她宸貴妃更誅得!
她笑吟吟的扶了扶鬢角的金釵,“秦墨,你儘管狡辯,不過莫急,想也用不了幾日,你就能去那陰曹地府和你的家人們團聚了。”
“陸宸柔,”秦墨眼中怒氣重重,“你找死!”
“喲,怎麼了,生氣啦?”
宸貴妃笑得更開心了,“需不需要本宮再提醒你一次,秦郇一族,通敵叛國,三年前,儘誅,除潛逃大耀的嫡女秦墨,無一生還。”
秦墨攥緊了指尖,指甲鑽進肉裡的痛感也無法壓製她此時洶湧的怒火,通敵叛國、除她之外無一生還……,陸宸柔她怎麼敢說出口的!
宸貴妃看著秦墨攥緊了的拳輕笑,“秦大小姐,你是不是忘了,你腳上可還鎖著鏈子呢,且不說你連本宮的衣角都碰不到,今日你若敢傷本宮一分,陛下都會將你,淩遲刮——”
哢嚓!
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響在這月夜中炸開——秦墨生生扯斷了箍著鐵鏈的木柱!
她的右腳踝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拖在地上,折斷了。
宸貴妃還冇從這突然發生的變故中反應過來,隻覺眼前一黑,下一秒脖子被人死死掐住,她被狠狠地仰摔在地上。
一陣塵土飛揚間,精緻華貴的珠翠首飾散了一地,被摔的腦瓜子嗡嗡的宸貴妃,在天旋地轉間,看到神色狠厲地掐住她的秦墨時,恐懼便如波濤般撲麵而來,將她重重裹住不得動彈。
她私以為秦墨如今被鐵鏈鎖住還受了傷,正是她來好好出口惡氣的好時候,哪成想秦墨還是那個秦墨,是她巴巴的趕來送了人頭!
她後悔來招惹秦墨了,因為秦墨真的會弄死她!她可是連陛下都敢殺的瘋子!
秦墨冷冷的聲音鑽進她的耳膜,“陸宸柔,很久以前我是不是就告誡過你,不作死,就不會死”
營帳因為斷了一根柱子,垮塌了一小半,所幸有另外兩根柱子撐著,營帳並未完全塌下來,不幸的是燭台被這一場動靜震翻滾落,點燃了一側的帳幕。
外麵的侍衛衝進來時,秦墨厲喝:“誰敢動我就弄死她!”
她一手掐著宸貴妃的脖子,一手握了一支金簪抵著宸貴妃的喉嚨。
侍衛們一時都不敢往前,侍女們則是鬼哭狼嚎的喊貴妃。
宸貴妃已經被掐的翻白眼了,她長長的指甲抓破了秦墨的衣服,在秦墨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,秦墨恍若未覺,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,宸貴妃的額上的血管都已經暴起。
“汙衊我秦家叛國者,死。”
秦墨說著,手中的金簪毫不猶豫的向宸貴妃的脖子刺去,她很清楚,無論是往日恩怨還是今日,陸宸柔今日不死,來日也不會放過她。
金簪剛紮破陸宸柔頸上的皮膚,秦墨肩上一痛,還冇看清是什麼,隻覺得一陣眩暈,力氣頓失,真可惜呀,冇能弄死陸宸柔。
在失去意識前,她模糊間又看到了那個少年郎,在夕陽下的金輝中,眉眼含笑的向她走來。
“葉錦初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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