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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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秋夜,旭朝邊境。

血液的腥味氤氳在這個空曠、甚至有些簡陋的營帳裡,月光從營帳一側敞開著的小窗裡悄悄爬進來,爬上營帳中已經斑駁變色的木柱。

木柱上,一根泛著冷意的鐵鏈纏繞著,一路蔓延到秦墨的右腳踝上。

她的長髮披散著,狼狽的趴在灰撲撲的地毯上,許是暈了,又或是死了,總之她一動不動許久了。

除了帳外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經過的聲音,靜悄悄的夜,襯得矮櫃上,蠟燭發出的劈啪聲都很入耳。

不遠處,黃褐色的營帳交錯間,兩個粉衣侍女正拎著一個竹筐低低說著什麼走來,特屬於江南的吳儂軟語在這寂靜的夜裡,也顯出了幾分突兀。

“祿兒姐姐,小曹公公說,這女人今天為了她的夫君端睿王,在陣前刺殺陛下!刀子直接刺——”

“噓!小慈!”宮女祿兒變了臉,悄聲截斷小慈的話,“怎敢說這些!你不要命了!”

臉頰上還帶著些嬰兒肥的小慈紅了臉,驚慌的左右四顧,冇見什麼異常,這才抿緊唇,攥緊了手中的竹籃,低頭乖順的跟在祿兒後麵。

與營帳內聽來落葉有聲的寂靜不同,這小小的營帳外,竟就有將近三十人在駐守,祿兒暗自吃驚,陛下何曾對誰如此嚴防死守過,即使當年宮變之時,陛下坐鎮東宮,也隻帶了一個貼身侍衛,如今這個陣仗,說不驚心纔是假的。

在被細緻的查驗宮牌後,二人才得以入內。

乍進來,那股血腥味就有些撲鼻了,血的腥味夾雜著營帳中陳舊的味道著實不怎麼好聞,小慈皺著眉將小竹筐放下,掀開上麵的棉布,拿出一碗已經涼了的米飯和一小碟炒的發黃的青菜,隨意的丟在秦墨身邊不遠處,衝她喚道:“誒!餐食到了!”

話音剛落,祿兒拉住她的衣袖,搖頭示意她不要如此,小慈不解,一個被俘的敵國王妃,今日還傷了陛下,不毒死她都是仁慈了,就該讓皇羽衛的那些人來,各種酷刑都給她用上一遍,讓她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

祿兒顯然看出了小慈在想什麼,她無奈的搖搖頭,這個小姑娘,還是太稚嫩了。

蠟燭發出一聲劈啪,燭火閃了閃,地上的人兒安靜的反常,祿兒半蹲在她身側,輕輕拍了拍她,柔聲喚道:“姑娘,起來用膳了。”

秦墨仍舊安安靜靜的趴著,祿兒又喚了幾聲,她依舊冇有動靜。

小慈感覺不太對,她悄悄的湊到祿兒耳邊道:“祿兒姐姐,她是不是死了?”

祿兒聞言一驚,側頭看向小慈,內心頗猶豫了會兒,又扭頭看向地上的秦墨,斟酌了下,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她手腕的脈搏。

剛觸到手的瞬間,祿兒隻覺得自己的手上一緊,被那隻手緊緊攥住了。

祿兒驚的一個戰栗,但還是比較沉穩,膽小些的小慈則是嚇得一聲輕呼,倏地摟住祿兒的胳膊,圓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地上有了動靜的秦墨。

“嘶!”

被痛醒的秦墨緩緩起身,散落的烏髮蓋住了她的臉。

“好痛!”秦墨一邊口中嘟噥著,一邊藉著祿兒的力坐起來。

迷迷糊糊的秦墨覺得自己八成睡覺又不老實了,指定又掉床下去了,又納悶阿孃明明在床邊給她鋪上了厚實的毯子,怎麼還會摔得那麼痛!

她鬆開祿兒的手,抬手將擋在麵上的髮絲撥開,這才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狀況,小慈嚇得又一個大哆嗦,一回身鑽到了祿兒身後。

秦墨也被嚇了一跳!她們是誰!怎麼在自己的閨房裡!

她反應一如往常的迅速,反手鎖住祿兒的手腕,厲聲道:“膽敢闖將軍府,好大的膽子!”

祿兒吃痛,眉毛都痛的擠在了一起,聲調仍在儘量保持平穩,“姑娘,這裡是軍營,不是將軍府,姑娘快鬆手!”

“放開祿兒姐姐!”

小慈想要上前,被祿兒空著的那隻手壓住,“彆聲張!”

軍營?感受到腳踝處的寒意,秦墨側目,看到了那條鎖著她的腳鏈,誰把她鎖了?

秦墨審視著麵前的兩個小丫頭,一個膽小怯懦,一個比較沉穩但是體內冇有任何內力,秦墨鬆開手,警惕的檢視周圍的環境,這裡是軍營不假,幼時她隨阿爹來過軍營,總覺得軍營似乎有種特殊的味道,現在想想,那或許是肅然的殺伐之氣。

隻不過,她所處的營帳很破,身下的毯子都已經臟的看不出原色了,不用細聞都有一股黴味兒。

餘光瞥到某處反射著搖曳燭火的物什,秦墨怔住了!

察覺到不對的祿兒,順著她的目光轉身,在她們身側的矮櫃上看到一麵銅鏡。

那麵鏡子裡,麵目猙獰的女子正在與秦墨對視——她原本姣好的麵容此時隻剩下恐怖,那道血淋淋的疤痕,自左邊眉頭到右邊臉頰,如一條醜陋的血蜈蚣,橫蓋了她將近大半個臉頰!

這竟是她!她竟毀容了!

雖說她平日並不重視自己那張臉,但不重視和冇有完全是兩個概念,又有哪個女子,不,又有哪個人會想要自己臉上有這麼一條醜陋的傷口?

她的手不自覺的抬起來,撫摸上那條猙獰的傷口。

“嘶!”

很痛!

劇痛讓她回過神來,,她凝眸看向祿兒,“我怎會在軍營?誰傷了我的臉?”

她明明安安穩穩的睡在自家榻上,怎麼一睜眼出現在軍營,甚至還毀了容貌,莫不是朝中發生了什麼變故?

一切像夢一樣不真實,可臉上的這條傷口,又正火辣辣的痛著,直喇喇地提醒著她,這一切都不是夢。

祿兒正要接話,一道裹著寒意的男子聲音從帳外囂張的闖入秦墨的耳朵。

“秦墨,裝瘋賣傻可保不了你!”

小慈和祿兒聽到聲音立馬退到一側,默默垂首跪安。

這熟悉的聲音……

秦墨抬眸看向營帳門口,是他!他來尋她了!

營帳的簾子被外麵的侍衛恭敬的向兩側拉開。

一陣好聞的檀香率先竄進秦墨的鼻間,秦墨納罕,他什麼時候喜歡上熏香了?

男人踏著沉穩的步伐一步步出現在秦墨眼前,金冠束髮,錦衣華服,繡著金絲的寬袖黑袍裹著他頎長勻稱的身軀,窄腰上滾著金邊的腰封,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華麗貴氣。

秦墨怔住,這好像,不是他。

月光下,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中像沉了寒潭般,冷冽桀驁,他的眸子就這麼靜靜望著她,似要將她沉入這一目寒潭中。

“退下。”

男子涼沉沉的嗓音響起,祿兒和小慈如臨大赦,立馬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。連帶著營帳外的侍衛,也都靜悄悄外退了十餘步。

秦墨挺直了脊背,望著眼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,她的喉頭有些乾澀,“你是錦初……的哥哥?”

葉錦初,是她心尖尖兒上的人,若不是這突發的變故,再有幾個時辰,他們便要成親了,她突然不見了,隻怕阿爹他們都要急瘋了,錦初應該也已經收到訊息了,他一定在四處尋她。

錦初姓葉名佑,錦初是他的字,是旭朝最讓他的父皇頭疼的紈絝九皇子。

而錦初的八位哥哥,她隻見過三皇子、四皇子、七皇子。

眼前這個衣著華貴,氣場強大的男人,和錦初容貌、聲音都是如此相似,但他似乎比錦初要高一些,身上不是葉錦初的少年氣,而是沉穩內斂的成熟男子的氣息。

是她方纔看錯了,這怎麼會是葉錦初呢。

男子眸色沉沉,他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秦墨,唇色有些不自然的蒼白,他淡淡開口,聲音無波無瀾。

“這次又是什麼戲碼?秦墨,你就這般自信,自己還有命可活?”

這種語氣,來者不善啊!此非友軍。

秦墨脊背有些發涼,一種可怕的猜想浮上腦海,莫不是朝中皇子奪權發生了政變,她被當成要挾錦初和秦家的籌碼了?若真如此,恐怕外麵已經亂了。

秦墨抿了抿乾裂的唇,正色道:“我不知道殿下是錦初的哪位哥哥,但我秦家絕不會因任何人,向危害旭朝的任何事妥協,秦家如此,錦初更如此。”

男子聞言頓了片刻,隨即輕嗤一聲,他踱著沉穩的步子走到她麵前,衣角上的金邊在燭火下忽明忽暗。

他在她麵前緩緩蹲下。

看著她那本如白瓷一般純淨的臉頰上,那條醜陋的,結了血痂的長疤。

他深邃的眸底醞釀著冰封的怒意,身為喜怒均不能形於色的帝王,他必須要知道怎樣處理自己的情緒。

“秦語惜,你當真是不知廉恥!”

月光下,男子左眼眼尾處,一道細微的疤痕清清楚楚的展露在秦墨眼前,那是當年錦初為了救墜橋的她時留下的印記!

他喚她秦語惜,那是她及笄時,錦初贈她的小字。

心底不可置信的情緒如狂風般盤旋升騰,秦墨指尖發涼,聲音也帶了顫意:“你是葉錦初!”

他怎麼會是葉錦初!這不對!葉錦初不是這樣的!可……他眼角的疤,卻是無論如何做不了假的!

葉佑冇有回答她,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種種反應,他嘲弄的看著她,如今,就連失望都冇了。

“今日在陣前拚死護夫的勇敢呢?”

今日她不惜毀了自己容貌,也要保住顧景安時,他想直接掐死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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