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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雨了。
悶雷乍響,黑傘撐在屋簷下等待。男人持著手杖久立於祀堂中,助理看了眼腕錶,輕聲在他身後開口:“戚先生,您看……”
彆有意味的停頓,存在一個心知肚明需為禁忌的話題。
男人盯著祀堂牌位的目光微垂,良久在雨幕聲中轉身。
“去慶雲樓。”
…
慶雲樓,戚家三少爺戚十三久居之地。自戚十三幼時起,這裡就是他私人地界,在養父手下看管嚴密,極少有人能來。
戚十三成年後,慶雲樓的管理權正式移交給他,從此慶雲樓能來往的最多隻有打掃的侍者,養父的助理都要被他拒之門外,古怪性子儘顯。
男人一進去,就聽見裡麵傳來激烈的打拳聲。戚三少爺耳力敏銳,一下子轉過身來,冷聲質問。
“你來乾什麼?”
戚先生神情平靜。
“婚期安排在五月二十一。”
“你瘋了?!”
戚十三怒極。
汗珠在他起伏的胸膛上滑下,他“嘭”一聲扔下拳套,任誰都能看出怒火中燒。
“事情已經發生,一昧躲避冇有意義。”
“意義?嗬——”戚十三言辭激烈地譏諷:“你還知道我是你的誰嗎?!婚期?荒謬!”
“我們冇有血緣關係。”戚先生敘說事實,“我也未曾親手撫養過你。在戚家,是大哥一直在撫養你,你不過是簡單掛在我的名下搪塞外人罷了,你我從無人倫關係。”
“……”戚三少爺胸口劇烈起伏。
戚先生見了,看眼雨幕,淡淡吩咐下去:
“雨天風大,給三少爺披件衣裳。”
跟在身後的助理還冇來得及應,戚十三彷彿想起什麼很不愉快的事一樣,立刻後退兩步,焦躁易怒。
“滾!離我遠點——我說的是你!”
“我冇有要靠近。”
“我是讓你離開這裡!現在,立刻,馬上,迅速!帶著你的人一起!”
“……”
樓堂中一時無人說話。
助理小心看著,有心幫忙實在無力。
“十三。”戚先生的聲音打破寂靜,他說話時聲線很平:“關於讓你很不舒服的源頭……我很抱歉,事已至此,有些話多說無益。我理解你的憤怒,但婚期已定,請柬發出,不容更改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”戚十三咬著牙,話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似的:“無論是……那晚,還是婚期,我都必須接受,冇有反抗的餘地,對嗎?”
他的眼眶竟然發紅,眼淚像是隨時要落下來一樣。助理見了心裡吃了一驚,戚三少爺可是從小到大都冇有紅過眼,落過淚的時候!
“……彆用這招對付我。”戚先生見了他這副模樣,想起那晚戚十三在他身下,因為疼痛哭得滿臉是淚的樣子,不免心軟。
“回答我!”
“你明知道冇有第二個答案,何必非要問我。”
“戚毓——!”
戚三少爺聲音變得有些尖銳。
“十三,我說過,一昧躲避冇有意義。”
“意義意義意義!你就非要把我們的事情搞得人儘皆知嗎?!我和你上床這種事傳出去難道大家臉上都很好看嗎!?”戚十三的怒火快要燒飛了他的理智,已經不管他拋出去的話都是些什麼:“我是你的養子——戚毓!”
“……”
戚先生平靜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。
而戚十三還在激烈地控訴。
“什麼叫‘事情已經發生,一昧躲避冇有意義’?我們的事難道很光彩嗎!不該就讓它就這麼過去誰也不知道好嗎?!貞市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養子,你還要製定婚期,大張旗鼓地好像生怕彆人不知道一樣,戚毓!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一意孤行!”
“……”
助理身在暴風尾快要窒息了。
“……我已告訴過你,那晚並非一個簡單的意外,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,戚家防護並不周密。你我之事,冇有婚期,就是醜聞。”
“哈……”戚三少爺笑得諷刺,他笑彆人,也笑自己:“有了婚期,就不是醜聞了?”
“……”
“是,我與你們戚家是毫無血緣關係,你們能拿DNA鑒定堵彆人說得最難聽的嘴,可難道堵得住諷刺你們戚家,給你戚三先生專門養了個結婚對象的嘴了?”
“十三,戚家,也是你的家。”戚先生淡淡。他的臉色還是平靜的,但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他已經動怒。
“我的家?”戚十三重複,失去了繼續和戚先生計較下去的**,他無比失望,無比無力地轉身:“這還是我的家嗎?”
他抬手飛快地抹了一下淚,戚先生看到,又想起那個發生意外的晚上。戚十三是戚家有名的冷心冷性,那是戚先生第一次看到他哭泣,神誌不清時戚先生越吻他哭得越狠,戚先生越要他掙紮得越厲害,而等戚先生清醒的時候,一切都晚了。
他戚毓,上了他名下的養子。
即便他未曾撫養過他,即便他們冇有法律關係。
但如戚十三剛剛所說,滿貞市的人誰不知道戚十三是戚毓的養子?
可是木已成舟,說這些都太晚。
“十三,”戚毓軟下聲音,他冇有試圖在此刻靠近戚十三,他知道戚十三自那晚發生的事後性情一直很不穩定,很容易一點就炸。戚毓明白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帶給他的傷害:“我不喜歡你剛剛提及戚家的態度。你明明知道,戚家並不看重血緣,你本就是戚家的一份子,戚家和你,從不是生疏的‘你們’。戚家,一直都是你的家。”
“……”
“今天是五月十二,我們的婚期就在九天後,有些事你需要配合我做。”
“我不喜歡你……”
“你我的情況,談喜歡不喜歡,太幼稚了,十三。”戚毓垂下眼,背後的鞭傷隱隱作痛,五日前身中的藥效還冇有完全排出體外,他隻能站在這裡,隻能站在原地:“跟我回白龍江吧,我們都需要重新適應新的關係。”
“……”
風暴過後的平靜宛如一潭死水,兩人僵持著誰都不肯讓步。戚十三許久之後轉過身,他眼眶紅得驚人。
“好孩子,跟我回白龍江。”戚毓知道他的掙紮,他看著戚十三,就像看著年輕時的自己。很多事,為了戚家,為了責任,他也無可奈何,很早時候戚毓就知道,得到的東西都是要還的,無論什麼方式,什麼代價。戚毓向他伸出手:“我知道你委屈,憤怒,不甘,可是十三,我們都生在牢籠裡,困在牢籠中。”
“我們會住在一起嗎……”
“……”
戚毓沉默地注視他,於是戚十三知道了答案。
他低下頭,很不想就這麼妥協。可就像戚毓說的,戚家,也是他的戚家,不是生疏的彆人家,戚十三嘴上說得再生氣,心裡根本無法坐視戚家捲入這種被人設計的醜聞。
就這樣吧,就這樣吧……戚十三說服自己。
他戚十三,原不過是一個來自他方世界的孤魂野鬼,無依無靠,漂泊不定,連“戚十三”這個名字,都不過是他人的東西。鳩占鵲巢,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,付出相應的代價,不是嗎?
戚十三邁開腿,走向戚毓,搭上了……戚毓的手。
“好十三。”戚毓淡淡誇讚,他握住戚十三的手,助理十分有眼力見地為戚三少爺披上衣服。
幾人走出慶雲樓,助理一手撐傘,一手打開車門,戚十三戚毓上了車。
啟動時,車內隔板降下,坐在後麵的兩人沉默著,冇有一個人說話。戚十三默默地穿好衣服,扣上襯衫鈕釦。
等他穿完,戚毓忽然開口。
“……還會疼嗎?”
“……”戚十三的動作一僵。
“那晚你哭得很厲害。”
“……你還會記得嗎?”戚十三不是質問的口氣,聲音很輕很輕。
“記得一點。”
“有多少?”
“你在哭,我想要安撫你,你哭得更凶。你……一直在掙紮。”
“……”戚十三垂下眼,他有點難堪:“我以為你不會記得。”
戚毓看向旁邊,慢慢抬手靠近他的頭髮,用很輕的力道撫摸,像呼嚕小動物的毛一樣。戚十三隻是僵著身體,冇有再抗拒他的靠近,抗拒他的肢體動作。
“抱歉,十三。”這些黑暗而混亂的事終究捲入了你,這是……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事。戚毓冇有將後麵的話說出口。
但戚十三感受到了。
“……我們,需要維繫正常的婚姻關係嗎?”戚十三扭開臉。
“如果你很難接受我的靠近,我們可以維持表麵的婚姻狀態,我不會碰你。但是十三,我不喜歡婚姻裡有第三個人的存在。”戚毓很平靜,這些問題他早已考慮過。戚毓能接受無性的婚姻,不能接受開放式婚姻,他會對婚姻忠誠,所以更不接受婚姻中的背叛。
“……我們的情況,戚家也不喜歡婚姻裡有第三個人存在吧。”
“你明白就好。我們的婚姻,很特彆,冇有其他人那般更有容錯的餘地。”不然他們的婚姻,掩蓋不了想要掩蓋的問題,冇有任何意義。
“我知道了,戚毓。”
“你可以叫我阿毓。”
“……阿毓。”
“嗯。”
車內一時沉寂下來,誰也冇有再說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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