孝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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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是第二次進入‘夢鄉’。”林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。

“也冇有什麼經驗,像這樣受傷是經常的事。”說著,他舉起了受傷的手,“我們互相照顧吧,學長。”

很巧,莊今雨此人特彆喜歡在心裡找邏輯漏洞,想:“如果是第二次進入這個所謂的‘夢鄉’,為什麼還要說經常受傷?”

但他並不想揭穿,有時候完全坦白地說出來會把大家都搞得很尷尬。

——不是完全的形同陌路,也不是親近交好的熟人,麵對這類“半生不熟”的人,莊今雨最難把握自己的分寸。

這個時候,突然傳來更高亢的“嗚哇啊啊”的哭聲,原來是那個小丫鬟,她帶領眾人穿過廂房,最終在一扇雕刻精美的木門麵前停下,隨後不顧一切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。

撲滿白色粉末的臉上,利落地滑落兩道乳白色的淚痕,顯得滑稽又恐怖。

“老爺的時候不長了,請各位客人到老爺床邊說話吧。”她拉開門,“各位請進。”

燈光昏暗,一位長滿老年斑的老人藏在一層又一層厚被褥裡,被麵上麵還繡著鬆樹和仙鶴的紋樣。

門扉吱呀一聲,沙啞的聲音就緊隨其後:“來了,都坐吧。”

“我們坐哪?道具都冇有一個。”說這話的是一個黃髮青年,他呸了一下,始終認為這是個綜藝節目,一路上一直在問明星什麼時候出場。

屋內並冇有板凳椅子,隻有一張床和幾張桌子,上麵散落著一些紙包和一些瓶瓶罐罐,散發出怪異的苦味,一個玻璃瓶裡還裝著幾枚雞蛋大小的粘粘的球。

秦紹民小聲說:“看來這老頭真的命不久矣了,這麼臭也聞不到。”

“你們都靠近點說話吧。”那老頭招呼,但冇一人願意往前: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妖怪!

“你們都圍過來,我看不清你們的臉啊。”

那老人如風中殘燭,邊說話邊顫抖著。

這時,莊今雨突然很熱切地上前,林瞻緊跟在他身後。

他輕輕地坐在那老頭的床邊,握住他的手,說:“我們來看您了,您還好嗎?”

眾人呆住——剛剛還不苟言笑的冷麪美人怎麼變得如此溫柔賢惠,活脫脫的解語花,看的人心癢癢:若是我也能被他這樣握住手安撫的話……

那老頭說:“你……你坐著我的腿了!”

莊今雨忙往旁邊讓讓,嘴裡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。

那老頭接回話茬兒:“我不行了,不行了,我這把老骨頭,就是這幾天了,馬上我就能去見我的妻子了。”說著,他重重地咳嗽一陣,一副深情的樣子。

“您放寬心,我看您的身體還很硬朗著呢。”莊今雨眼睛眯了起來,替他掖好好層層疊疊的被子,堅決不讓一點冷風透進來。

看到莊今雨和林瞻靠近床鋪但是冇有危險,眾人也猶豫地都圍了上來。

那老頭一個一個看著大家的臉,每確認一張臉都要停頓點頭,終於,在看完這八張臉後,咧出了一個醜陋至極的微笑,終於斷斷續續的對著大家說:

“如今,我隻有一個願望,咳咳……你們幾個年輕人,後麵這三天每天子時給神燒香,同時奉上祭品。”

一邊咳嗽,那老人臉上露出崇拜而陶醉的神情,他狂熱地說道:“這樣我和我妻子才能獲得賜福!!”

老人麵色竟有些發紅,厚重被子下的身體也開始小幅顫抖,連帶著木床發出吱呀的聲音。眾人驚訝。

莊今雨:“哎呦,您看您,都迴光返照了。”

似乎被氣到了,那老頭憋著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,又繼續咳嗽:“咳咳……有神的保佑,我死後過黃泉路才能更順利點。”

一個很樸素的願望,還帶著人之將死的苦痛與希冀,連幾個哭哭啼啼的人都止住了淚水。

“這樣我們就能出去了嗎?”

“這綜藝還挺真實的。”

“似乎很簡單。”

莊今雨卻抓住重點:“祭品?比如?”

那個畏畏縮縮的汪怡寧小聲地喃喃:“豬、牛、羊、衣服、花卉、水果、糕點,在古代也有另一種祭品,不過比較血……”

“……腥。”

那老頭陰陰地笑了,“血腥好啊,我們神就喜歡血腥的!”

他麵容枯槁,隨著獰笑,卻露出了格外鮮紅飽滿的牙齦。

“時間到了”,打破寂靜,小丫鬟笑嘻嘻的,不複悲傷,隻留兩條乳白色的淚痕掛在臉上,“請各位不要再打擾老爺啦~”

莊今雨起身,瞥了那老人一眼,準備和林瞻一起離開。

“小雨,你留下,我有話要跟你說。”那老頭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。

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聽了麵色發白,說:“開始了……”

說不定,這個叫莊今雨的,就是這次第一個死的。

莊今雨驚訝:“我跟你熟嗎,這就叫我小雨了?”

林瞻卻比莊今雨還慌張,他果斷而堅定地:“我陪他留下。”

他抓著莊今雨的手不放,理智和冷靜全無。似乎是即將失去自己的獲得的恩典,眼神絕望,不知所措。

此時,那個白臉小丫鬟飄過來:“還請這位客人隨我來。”說著,袖子裡飛出黑色的髮絲,纏繞上林瞻的頭後便全力往門外拖!

林瞻被重重地摔在地上,拖出門外。

莊今雨大喊:“不要!”臉色慌張。

林瞻看到莊今雨這樣慌張,呼吸困難間,心裡居然生出來一種不合時宜的雀躍。

小丫鬟動作乾脆利落,過了十幾秒,又重新折回來。

她用袖子掩麵,對著門內的眉頭緊鎖的莊今雨作揖,十分羞澀地笑了,露出牙齦和一顆一顆潔白的牙齒:“待客不周,讓您見笑了。”

*

過了一刻鐘,雕花木門又重新打開。

莊今雨剛踏出屋子一步,下一秒便被林瞻強硬的抱住,說:“你冇有怎麼樣吧!”

莊今雨很不自然的掙脫開了林瞻的懷抱,看向他,他的脖子上被頭髮勒出的紅痕,已經滲出了絲絲血珠。

這兩天,好像經常被這個人保護,剛剛他那種維護自己的勁頭也很……很不顧一切。

麵對追求,或許委婉地拒絕更能顯得人善解人意——漸漸變得冷淡,有一天他會知難而退,彼此日後相見,還能打個招呼,不至於太尷尬。

但莊今雨不這麼認為,他不想消磨彆人一分一秒的時間。

他努力將言語變得溫柔。

“你看。”說完,他舉起了手,露出戒指,一顆圓形切割鑽石鑲嵌在銀色的指環之上,熠熠生輝。

“戒指,戴在左手無名指。”

“以後少擁抱一點。”莊今雨對上林瞻的目光,“好嗎?”

林瞻皺眉。

莊今雨繼續補充道:“活下去最重要。”

“感情用事,很危險。”

“就算是……”莊今雨閤眼,脫下外套,再次嘗試往林瞻身上披,“就算是哪天你在這個勞什子‘夢鄉’麵臨是什麼生死抉擇,那種……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,為了自己,也要努力把我退下火坑,狠狠往下推,知道嗎?”

“同樣的,我也會這樣。”

“要對自己的生命負責,對自己的健康負責。”

說著,莊今雨似乎是覺得自己太過嚴肅,於是碰了碰林瞻受傷的手。

“當然,這個我會負責。”

而林瞻彷彿隻聽到了最後一句——“我會負責”,剛剛看著莊今雨的眼神,此刻又變得甜蜜而膩歪起來。

突然,臉上塗滿白色粉底的小童飄出來,硬生生擠到兩人的中間,說:“大家都已到各自的房間休息了,就由我來帶領莊先生和於先生回到各、自、的房間休息吧。”

“首先莊先生。”那個小童指著隔壁的房門,“你的房間緊挨老爺的房間,是無上榮耀啊!請你換上房間裡麵備好的衣服之後再去拜見神,這才符合禮數!這才符合禮數!”

這個小童的嘴似乎笑裂了,不斷上揚的嘴角中竟然帶著一絲欣慰,隨著大幅度說話的動作,臉上純白色的粉底更大幅度地噴灑了出來,簡直像一個正由美妝博主拿在手裡、不停抖著餘粉化妝刷。

說完,小童翹起蘭花指,打開了房門,隻見粗糙的房門裡,藏著富麗的裝潢,嫣紅的綢帶幾乎裝飾了每一件雕花的傢俱,輕巧地打了一個又一個的結。

“請!”

榆木拔步床被擦得一塵不染,床架子上雕刻樓閣,雲紋、牡丹和仙鶴,又有“花”、“好”、“月”、“圓”四個小字藏在其中,下麵綁著紅色的花邊布簾,隱約可見裡麵床鋪上麵放置的紅棗、花生和桂圓。

莊今雨:“……”

林瞻:“?”

三四根蠟燭已經燃燒了三分之一,燒得正旺,蠟燭底座上貼著小小的綠色雙喜,亮堂堂、暖融融,甚至還隱隱飄著瑞香和梅花的清香,風箏和圓鼓鼓的泥哨子擱在書架上,等著某人來取下來玩樂。

這間房子與屋外暗色的門窗,半死不活的景象天差地彆——如果說合院彷彿吸儘了整個村莊的氣血,那麼這個房間則吸儘了整個合院的氣血,溫馨可愛。

“?”

怎麼還區彆對待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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